过年回家,帮母亲整理房间的时候,忽然发现房间墙上悬挂的胡琴。我轻轻地取下它,捧在手中细细端详,褐色的外表漆亮如新,马尾弓弦也张驰有力,只是那蒙在琴筒上的蛇皮已脱落下来,以致胡琴也就成了“哑巴”。
我问母亲:“这琴怎么这样啦?”
母亲说:“因为你父亲琴拉得少,又没有保管好,在你上大学的时候就破了。你父亲现在倒勤快了,没事就擦擦,你看跟新的一样。”
我不禁陷入了沉思。父亲这把琴买得很早,是托人从安庆带回来的。因为父亲和母亲都很喜爱黄梅戏,他俩沉迷于那朴素真实的表演形式,还有那让人流连的缠绵。胡琴是黄梅戏的首要乐器,它的音色给这个剧种带来一种无法言说的哀伤与凄婉。所以父亲特别喜欢用琴声来表达他对黄梅戏的钟情。
我还没有上学的年纪,每年冬季村里都会有戏班子来。那时候每天晚上的演出,父亲都会作为琴手,用悠扬的琴声为演员倾心演唱伴奏。记得有出戏叫《孟姜女》,主要情节是:孟姜女在赶往长城的途中,遇到了一群土匪,把她架到了洞中。洞主贪图她的美貌,便要她做夫人。孟姜女便把她去长城的事诉说给这些人听。由于洞主这群人是从长城工地上逃跑的苦役,便起了怜悯之心,于是洞主只要求她唱一段调子就放她走。孟姜女便将她与丈夫范杞良相隔一年后的家庭变故和相思之情唱了出来,这段曲调就是现在非常著名的黄梅戏片断《十二调》。
父亲每次拉这段调子的时候,神情特别专注,半闭着双眼,用他娴熟的琴技来诠释人世间的一段悲情。当孟姜女唱到“家家坟头飘白纸,处处埋的筑城人”、“家家登高饮美酒,孟姜女举杯不成双”,那绵长的拖音和胡琴的颤音,传递着她的悲伤与无奈。而这时候,台下早已是凄声一片。那时候还很小的我,每次见到这种场面,总是很惶恐地抱着父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成了我童年时留下的最深印象。
后来,村里的电视多了,戏班子也不来了,父亲还是喜欢在夏天晚上纳凉的时候拉琴,村里的许多人照例来听琴,并在悠悠琴声中聊着那些黄梅戏中的人物和剧情。再后来,村里通了有线电视,许多人家也都有了彩电和VCD,来听琴的人也慢慢少了,父亲拉琴的次数也少了。直至我上大学后,几乎再也没见过父亲拉琴……
“快把琴擦擦,挂上去。”母亲的催促使我从童年的记忆中回过神来。我看看了琴筒,便找了一块牛皮纸,把牛皮纸绷紧用尼龙绳牢牢地绑住,迅速做了一个琴码安上,便把琴交给了父亲。
“这哪行呢?”父亲笑着说。
“你试试看嘛。”我执意要求。
父亲放下了手中的活,拿着胡琴坐在藤椅上紧了紧千斤顶开始调音。调了一会音,便开始拉那首我很熟悉的《十二调》,那琴声多了一些生硬和刺耳,没有了从前的流畅优美。但熟悉的旋律响起时,我依然听到了一直都忘不了的凄婉与哀诉,把我一下就带入了回忆的漩涡。
我曾经以为已遗忘的事,原来还历历在目。我的童年生活,在胡琴声中,一点点地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