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沱苔痕

文/王一敬 华润渝康群工部

 

大年初二,阴天。

 

年节时分,热闹都藏进门里,回荡在灶台边,街头巷尾彻底安静下来了。

 

11点的西沱古镇,竟然鲜有人迹,长长的天街全是紧闭的雕花门窗,一扇扇连绵着,从高向低,铺排到江边。垂直于长江的云梯街,熙熙攘攘了两千多年的长江三峡第一街,在日光下竟然睡着了,一千多级台阶,像打盹的猫,懒得理会这几枚稀稀拉拉的陌生脚步。

 

我们松松散散地走着,横着竖着,或快或慢,享受着没有人潮拥挤的古镇街道。街道两旁是中式合院、徽派与岭南风格的融合,一店一坊,是历史也是现代,有古朴也有繁华。土家吊脚楼平直的屋檐下,一口口雕花石缸,长满翠绿嫩湿的苔痕,染绿了古拙的底色。石头被侵蚀风化,而这抹绿却从来不会缺席每一个春天,成为这街道上最微不足道却见证了兴衰交替的存在,它们低调地铺张着,寂静地喧闹着。手指忍不住触上这绿苔,指腹是它冰凉柔软而倔强的性味。

 

抬头,古镇的街道仍然在低斜着向下延伸。这座已有两千多年历史的西沱古镇,是巴盐古道的起始点,从江边开始,攀爬过连绵的方斗山、七曜山,进入利川,最后与茶马古道汇合。从脚下被踏磨渐平的石阶,仿佛能看到一队队脚夫驼着沉重的盐袋,呼出粗重的气息,从身边匆匆走过,蓝褂子、白绑腿、粗草鞋,汗水从皱纹上滚落,他们不敢停歇,要驼起这生存的难,要驼起这活着的重。就像这石阶,只能承受着磋磨和一遍遍的重压,最后凹凸成嶙峋的坚硬。它们被打磨掉棱角,它们现出一道道凹槽,它们布满深深浅浅的孔洞,它们被踩踏得一块块高低不平,它们像松弛的肌肤露出交错的缝隙……到处都是时间的沟壑。

 

或许,只有石阶,才是这古镇的低语者,嘈嘈切切在日光下、在微雨里絮叨着一对对脚印的过往,共情着那些浸湿汗水的艰辛。

 

这古街的日光有相似的味道,磁器口、龚滩、路孔、偏岩、丰盛古镇等等,重庆大多数古镇都聚集于江边渡口,因码头而生,因来往物流而兴,没有春日江南古镇烟雨朦胧的小调,也没有西北小镇秋日的萧飒厚重,只有码头建筑特有的简单、质朴与沉重。青石路面为基、褐色砖木为墙,穿斗夹壁,檐廊平直,格子窗、长板门,或是靠山临水形成吊脚楼,或是依山傍势形成线型的街道,天空被剪成狭窄的一条,融进这颜色暗淡、形式朴素的古镇之上。

 

>西沱古镇广场

 

古镇浸透了脚夫的神与魂,没有太多诗意与精巧,收敛着生息,把滚烫和汗水都交付与生活,忍受着,磋磨着,争取着。他们甚至并不奢望多讨一点,只要刚刚够活着,就好。他们坦然居于这艰辛之中,就如这本色日光照耀下的苔痕,不对生活添加任何的美颜,赤裸裸地呈现着这生存的最简单处。

 

它们,他们,不言不语坦露着时间的玄机。

 

走到这古镇的最低处,就是开阔的江面,在灰色的云下透着碧。这里已不复漕运鼎盛的时光,只有两艘孤寂的趸船。

 

很快,我们的船来了,简单的一艘白色小渡轮。渡轮很快靠近岸边,直接从石梯接驳,停靠和上下都是简单的,仿佛这里的一切,都只截取了最必要的一段,懒得有过多的“花招”。

 

不到2分钟,古镇就在波光粼粼的水浪中渐行渐远,它灰色的瓦,细长的街,被周围愈多的现代建筑淹没,终至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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