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兽谈:尽志而无至,才可以无悔矣

文/龚茜颜 集团办公室

 

《山月记》是我今年年度书单的第一本,说来惭愧,系缘于电子化碎片阅读时在某平台上瞥见一段摘文:

 

“我深怕自己本非美玉,故而不敢加以刻苦琢磨,却又半信自己是块美玉,故又不肯庸庸碌碌,与瓦砾为伍。于是我渐渐地脱离凡尘,疏远世人,结果便是一任愤懑与羞恨日益助长内心那怯弱的自尊心。”

 

内里的某根神经仿佛被狠狠刺激,发乎于某种强烈的共鸣。

 

《山月记》是日本作家中岛敦所著的短篇小说,取材于中国唐代志怪小说《人虎传》。中岛敦行文自成一体,兼具了浓郁的中国古典文艺气质和日本的诡诞怪谈风。在他笔下,生性倨傲的诗人李征在妄自尊大与妄自菲薄交相冲突的矛盾下,终于化身为虎,归隐山林。不同于《聊斋志异》的奇异迷思,《山月记》文风深沉,擅于究其因果往复,兼以探索人性的复杂和多元。

 

故事里的李征是不折不扣的聪明人。他自恃才高,年少金榜题名,大有诗名天下之志,后因五斗米而折腰做了一方小官,不甘碌碌与庸人为伍,却又畏怯刻苦琢磨,于是久久地挣扎在自己为自己编织的大网里,无从自洽,无法逃脱。

 

 

许多书评写,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头“野兽”,它朝气蓬勃、意气风发,但也桀骜不驯、狂妄不羁。有的人驯兽有方,允许其野蛮生长又懂得制约之术,而有的人始终无法平衡,终了只能被兽反噬,失了人性,成为另一个李征。

 

这把互联网时代里的一批焦虑青年们影射得无所遁形。

 

常年为焦虑所累的这批人,往往拥有聪明的头脑和不错的学识。只是这些,尚不足以支撑他们获得精神的自洽。

 

每一个赛道上的内卷和每一篇微信公众号里那些贩卖焦虑的软文都在告诉我们:这个世界一点也不缺聪明的人。

 

还有更多的,汲汲营营和忙忙碌碌的人。

 

当“聪明人”不再稀有,“聪明人”也成为普通人。很难承认自己的普通和谦卑,这才是聪明人们旷日持久的焦虑的根源。

 

当下,正值应届毕业生校招大潮里的“金三银四”。去年毕业季,我也常常和找工作的朋友们聚在一起大侃焦虑。一个朋友分享道,并不是找不到工作机会,只是水涨船高,头部赛道的竞争都内卷得厉害,寒窗苦读的一纸学历到头来只是一块敲门砖。竞争不上心仪企业,又不愿意“将就”在普通赛道里,觉得好歹苦读一场,现有的机会都不够“体面”。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只能困在尴尬的窘境里。

 

当被问到感兴趣的专业领域时,那位朋友稍怠了片刻,才又说,“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觉得无论如何要匹配得上辛苦一番积攒起来的简历吧。”

 

找工作是青年学生们走出象牙塔和社会交手的第一式。在五花八门的招聘和内卷得乱七八糟的赛道上,接受着一轮又一轮的审视和考核。

 

告别学生时代,再没人去告诉你,你应该去往一间什么样的公司,从事一份什么样的职业;也没人给你打保票说,你的成绩和背景一定能匹配到什么样的岗位。手里攥着的牌面,只有一纸写着你四年轨迹的简历。

 

所谓名校光环连同其他校园时期的任何荣誉和红利,也都暗暗标明了赏味期限。

 

大学的时候,大家扎堆地做实习刷背景,好像攒满一张漂亮功勋的简历,就能和大厂、高薪这些看起来金光闪闪的东西划上等号。后来长大一些,做了许多份实习,见过各式各样厉害的人物,听过许许多多的故事,渐渐明白一点:哪有什么绝对意义上的体面。

 

成年人的一点体面,左不过就是整洁鲜亮的衣装和伪装起来的稳定情绪。回家卸了高跟,散了领带,各有各的泥沼,各有各的挣扎。不管是大声呼救还是默默无声的,大家都殊途同归。

 

耐心和安静,才是一个成年人最宝贵的体面。

 

我觉得社会有时在传递一个错误的信号。学历的本质是知识,而知识的获取本身不应该成为获取社会地位或优越感的筹码,至少不应该构成直接的交易。每多读一本书,多修一门课,不应该成为炫耀远甩众人、高高在上的资本,反而该更谦逊,更加深感自己的无知。

 

苏格拉底说,知识这个圈画得越大,就会发现无知的领域越宽广。

 

知道的越多,才知知道的越少。

 

仅仅对于当下的我而言,初出茅庐和社会交手,仍旧没有什么把握,下一盆冷水的到来或许依旧能劈头盖脸把我浇个措手不及。

 

但又好像有一些底气,允许自己普通和平凡,不再跟自己无意义内耗,保有学习和产出的心愿和心气,敢探索,能等待,就够了。

 

愿我们能都与心里的那头“野兽”和平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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