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不遗余烬

>华润水泥田阳基地环保楼内,垃圾从这里开始处置

 

如今的上海,丢袋垃圾都需要强大的内心。上海的阿姨远远地看到拎着垃圾袋的你,会抑制不住兴奋地喊起来:垃圾来了、垃圾来了……

 

与上海相隔近两千公里的广西田阳华润水泥生产基地,王云看着垃圾车开进基地,也会喜出望外:垃圾终于来了。

 

枯枝落叶、床垫家私……应有尽有,这些垃圾与上海的不同,没有分过类。

 

垃圾消逝之地

 

《寻梦环游记》有一句关于生死的名言:只要死后不被忘记,你就永远不会消失。

 

大多数垃圾在被丢弃的那一刻便被人忘记,但它们并未消失,也许是因为还有人惦记。

 

广西处处是桂林,但喀斯特地貌也常给工程施工制造难题。2017年,王云调任负责华润水泥田阳基地,由于下雨,这里的垃圾协同处置项目,工期已延后两个月,年底前必须完工。摆在眼前的问题还有两个:什么时候可以进垃圾?什么时候可以收到钱?

 

在垃圾处理的投放、收集、运输、处理四大环节中,政府负责将垃圾送至处置企业,并支付处置费用。无论是填埋、还是焚烧……企业想要拿下这类项目,也非易事,政府和周边居民的支持必不可少。

 

对于这个项目,田阳当地政府和村民同样经历了从不理解到理解:曾经的填埋场可以转变为开发用地,还避免了填埋可能因溃坝、渗漏污染地下水带来的环保风险。

>广西处处是桂林,但喀斯特地貌也常给工程施工制造难题

 

相关政府部门和周边村民三百多人也曾分三批去了华润宾阳协同处置项目考察,亲身体验,那是华润水泥第一个垃圾协同处置项目。

 

这才有了田阳协同处置项目正式动工。经过一年多建设,项目于2017年底如期竣工,各项技术参数比宾阳更加优化,每天垃圾处理量可以达到500吨。

 

田阳县人口38万,人均每天产生垃圾大概是1.5公斤,但不是全部生活垃圾都能被完全收集。田阳县的垃圾量不足以满足项目设计能力,量太小肯定要亏钱,虽然盈利不是协同处置的主要目的,但却是验证项目可持续发展的有利条件。看到第一车垃圾驶入基地,王云心里第一块石头落了地,这意味着在水泥产能过剩的背景下,田阳基地的生存发展多了一重保障,至于能否成为新的利润增长来源,那是未来存在的可能。

>垃圾车进入环保楼有两道闸门隔离,空气经过了负压处理,几乎没有什么垃圾的味道

 

王云号召全员找垃圾,所有员工都是业务员,只要谈的价格不低于底价,并且合规。现在,百色市内和周边不少市县的垃圾已拉至田阳基地协同处置项目处置,最远的垃圾来自180公里外。当地市县各级财政支付处置费用的办法在经历了一番波折后也终得以理顺。

 

在中国制造业技术水平不断提升的背景下,政府和居民或早或晚都会更容易接受此类项目。因为不要说基地周边,基地内部也没有因协同处置项目有了任何污染的痕迹。

 

相比整个水泥生产基地,协同处置项目所在的环保楼并不大,偏居于基地的一个角落,设计得朴实无华。花园式生产基地里绿树成萌,蓝顶白墙的建筑物通过高低起伏的管道相连,井然有序,刷满了润丰水泥品牌涂装的几台通勤大巴整齐地停放在出入口,基地的智能制造升级工作也在有序推进。2018年,世界水泥可持续发展倡议行动组织(CSI)的一场关于水泥窑协同处置的国际会议就在这里举行。

>田阳水泥生产基地花园式工厂

 

垃圾车进入环保楼有两道闸门隔离,空气经过了负压处理,周围几乎闻不到垃圾的味道。对于这个垃圾消逝之地,可以肯定地说:

 

此类处置垃圾的后端已很大概率地比居民区附近的垃圾回收站要干净,要更没有味道。

 

从生产基地去往开采水泥原料的矿山,会路过几个村庄和山头。山上价值数百万的矿山挖掘机、转运车,将矿石一车一车地送去破碎厂房,再通过皮带廊传送至生产基地,朝而复始。

>垃圾处置环保楼内的控制中心

 

这里将要申请全国安标一级矿山。王云有时候也会独自爬上矿山的山顶,看着生产现场,思考一些工作问题。可见,这里环境并不差,没有晴天烟尘迷漫、雨天污泥塌方。一路的边坡,除了处处可见的各种安全标识,就是员工自发种上的三五成群的竹子、各类果树,连矿石破碎厂房的门口,也放着一些盆栽,让这个粗犷之地多了不少细腻。

 

一些开挖过的边坡已重新覆盖上了新土。王云说,明年就有桔子、桃子结果,当然还有广西最有名气的桂七芒果。

>广西宾阳周边垃圾堆场全貌

 

每逢飞机起落时,从空中看到此地山色,王云就想,不能让大地留下伤痕。即便有了矿区之后,这里仍应是看花、尝果、春游和大笑之地。

 

协同处置项目零的突破

 

不是每一座矿山都如此幸运。

 

广西宾阳市垃圾围城的最紧要时刻,来宾发电厂超处理负荷,一场电视问政扣人心弦:垃圾已无地填埋、无处堆放。关键时刻,位于广西宾阳的华润红水河水泥基地矿山坑被征用来堆放垃圾。

 

一时间,山头臭气熏天,地面污水横流,地下水质堪忧。苍蝇怪虫四处出没,周边商店的杀虫剂销售一空。当地农户的果园、稻田都处在污染的边缘,每天还有新产生的几百吨垃圾无处可去。

 

那时正是2014年底,张应中,时任华润水泥副总裁兼首席安全环保官,拉着蓝天众成环保工程有限公司、丹麦史密斯公司、武汉设计院在武汉开会,激烈地探讨:水泥窑协同处置项目到底要建成什么样?垃圾如何破碎?水分如何处理?……谁也没有做过。

>广西宾阳红水河公司矿山被临时征用堆放生活垃圾

 

丹麦史密斯热盘炉技术在欧洲应用较多,在中国也推广了十几年,在降低窑况干扰方面有独特优势,但热盘炉只能解决烧的问题。如何与水泥生产流程融为一体,是否能处理中国原生态垃圾,当时的技术不足以解决中国的难题。

 

不过会议在目标上非常有共识。各方达成一致,垃圾被归为水、渣、气三种形态,三种都要有效处理,进来了就不能出去,协同处置项目自身一定要环保,“要吃干榨尽,不能换个地方再污染”。

 

宾阳协同处置项目由于需求紧急,被列入第一批试点单位。2015年1月9日,项目正式开工建设。

 

宾阳政府对协同处置项目全面支持,因为双方目标高度一致。当地老百姓也有质疑,但迫于垃圾逼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不搞项目居民还得忍受矿山上的垃圾。

 

政府的支持、老百姓的接受反而给了宾阳项目更大的压力,因为不能辜负给他们的承诺。

 

在华润水泥内部,这时也出现了一些不同的声音,投资1个亿的项目,如果不能正常运转,如果最后窑顶不住,如果水泥质量出问题,如果基地四处臭气……怎么办?这不仅是对工程技术人员信心的考验,更是对决策者胸怀和责任担当的重大考验。迎难而上,可能会面临更大的挑战甚至遭遇失败;退而求其次,华润水泥的环保转型可能受阻甚至就此停滞!

>宾阳协同处置项目渗滤液处理车间

 

项目已经遇到一些影响,华润水泥管理层关键时刻做出果断决定,一定要把宾阳项目打造成行业内最优秀的协同处置项目,只有这样才能验证我们技术的“安全、可靠、先进”,才能打消群众和政府对我们的疑虑。

 

成败荣损系于一年的攻坚作战,2015年12月8日,宾阳项目按计划成功实现投产运行。张应中回忆到,项目运行后短时间内也遇到输送、破碎障碍,但都不是关键技术问题,很快得以解决。

>宾阳协同处置项目热盘炉

 

至今宾阳项目已累计实现垃圾处置量超过32万吨,彻底解决了宾阳县垃圾围城问题,并可每年节约垃圾填埋用地11亩,减少二氧化碳排放13.1万吨。项目不仅没有影响周边居民的生活,甚至在基地内部可以“垃圾堆边喝咖啡”。

 

宾阳项目的矿山如今也一天天恢复了绿地。

 

成为社会共生体

 

2010年,华润水泥重新上市第二年,整体运营体系搭建完成,已有基地和新建基地均采用了高起点的工艺技术设备,行业效益也不错。

 

一次,张应中带队去国外考察,听到外国人惊叹中国的水泥产量占了全球60%,大家隐约感觉到,长时间看这是不正常的。

 

水泥属于传统的高污染高能耗行业,在国家去产能、降雾霾的大背景下,水泥行业30亿吨产能变成13亿吨产能,我们怎么办?华润水泥项目多处南方,每建一条生产线,都要开山挖地,破坏了果树等农作物的种植环境,老百姓怎么办?

 

在水泥行业奋斗了二十多年的张应中,对这个行业由衷地热爱。想让这个行业成为社会不可缺少的一份子,就必须找到一个新的突破口,让政府愿意保留,老百姓能够认可。华润水泥的管理团队也坚信着这一点。

>宾阳项目全景图

 

2010年,华润水泥开始讨论可持续发展的相关项目,开始的时候反对意见也很多,认为这些项目效益不太好,或者开展得太早,国内国际各种技术也总有欠缺。

 

欧美发达国家的技术处置对象为分类垃圾,用在国内“水土不服”;国内相关院所、企业自行开发的协同处置技术,均只实现了单一的“节能”或“环保”。

 

在对国内外企业多方考察后,如何针对中国原生态垃圾现状,开发一种“环保+节能”的协同处置技术,兼顾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成为华润水泥的技术攻关方向。

 

2014年2月,华润水泥控股会议做出决定,水泥窑协同处置项目正式上马。相较于水泥行业其他企业,华润水泥是后起之秀,也因此定下了更高的目标,华润水泥不仅要控制自身污染,还要消纳社会污染,最终成为负污染企业。

 

垃圾分类来了

 

国家对垃圾分类的要求已提上日程。根据相关规定,所有地市级以上城市在2020年前均要开展垃圾分类工作。2019年6月18日,《百色市生活垃圾分类制度工作方案》正式发布,2019年底,第一批要实施生活垃圾强制分类的县(市、区),其中就包括田阳县。对这一即将到来的政策,王云认为这是好事。

 

垃圾分类可以实现对垃圾最充分的利用,但也需要政府投入巨资。垃圾分类见成效,德国用了约40年,日本用了近30年。

 

在垃圾分类完全实现之前,水泥窑协同处置利用其适应国内生活垃圾不分类、成分复杂、含水率高的特征,将生活垃圾“吃干榨尽”,可以为中国垃圾分类进程赢得时间和空间。

 

在垃圾分类彻底实现之后,水泥窑可继续处置不可回收及部分有害垃圾,同时与垃圾发电等各类处理处置配套厂家协同,处置其产生的飞灰、底渣等,真正实现生活垃圾的资源化、无害化处置。

 

让水泥窑协同处置更具效益的是:

 

在上海实施垃圾分类之后,分类后的垃圾焚烧热值大幅提升。

 

后端垃圾处理体系的完善,也能减轻前端居民分类垃圾时的困惑和麻烦,以及政府转运垃圾的成本。在垃圾分类这件事上,顺应居民、政府、企业各方趋利避害的要求,一定比仅靠居民被动地服从更加有效。在这个体系下,垃圾分成三类即可。

 

有价值垃圾:居民原本就有意愿将有价值的垃圾挑出来,比如旧纸箱、金属……

 

有害垃圾:出于安全考虑,废旧电池的回收常常也是举手之劳。这当中有些垃圾也需要重新认识,比如过去汽车的机油布不能随便丢,丢了是违法的,但对水泥窑来说,这是高热值的垃圾。

 

其他垃圾:其他原生态垃圾当前都可以利用协同处置技术烧掉。

>珠江水泥协同处置干化污泥项目

 

当然,垃圾分类的实现,远不是分好类即可,全面立法、从小教育、市政配套、后端处理……每一项举措都有待完善。相比已经实现垃圾分类的国家,中国拥有更多的垃圾资源,将垃圾的价值充分挖掘出来势在必行。

 

固废处置岂止垃圾

 

垃圾分类对于水泥窑协同处置项目的影响有限,另一个原因在于,华润水泥做的并不只是垃圾处置项目,而是协同处置项目。

 

这是个完整的固废处置体系,包括垃圾、污泥、危废协同处置,不同固废分别处理,共用一个热盘炉焚烧。

>云南凤庆县周边原垃圾填埋场

 

 

>凤庆项目全貌

 

华润水泥已成为行业内同时开展三种废弃物协同处置的企业,生活垃圾、市政污泥、危险废物三个领域已建成投运协同处置项目7个,总处置能力95万吨/年,其中生活垃圾51万吨/年,市政污泥(含水率80%)41万吨/年,危险废弃物3万吨/年。

 

处置技术瓜熟蒂落,内外推广也水到渠成。

 

中小城市周边生活垃圾处置项目正借助“机械生物法预处理+热盘炉焚烧”技术积极推进建设,在大中型城市华润水泥则与生活垃圾焚烧发电厂形成上下游产业链协同,布局协同处置飞灰项目。

 

垃圾的主要后端处置方式包括填埋、焚烧发电、水泥窑焚烧,直接焚烧处置的基本都已关停。填埋存在占地、气味、二次污染种种弊端。而水泥窑协同处置与垃圾焚烧发电由于在处置能力上存在差别,互补性非常强。

 

云南凤庆是著名的红茶-滇红之乡,以“十万亩滇红、十万亩核桃、十万头生猪”作为特色产业。这三样都离不开优质生态环境的保障,当地领导对环境问题十分敏感。这里地处山区、沿途时常塌方,在华润水泥推进的协同处置项目中,凤庆县是本确定了要用垃圾焚烧发电,后又更改为水泥窑协同处置的一个。

 

与垃圾焚烧发电相比,水泥窑协同处置城乡生活垃圾在重金属、二噁英、酸性气体污染物控制方面具有突出优势,这种方式无飞灰、底渣产生,可实现100%减量化,即彻底处理,过程中不再产生新的污染物。

>危废处置项目:昌江项目暂存库

 

垃圾焚烧发电处置投资额高、处置规模大,征地也多,适用于大中型城市的垃圾处置,其处置后剩下20%的灰渣还得填埋,或者可以对接水泥窑处置项目。水泥窑协同处置能力相对较小,灵活性强,正好适用于小型城市和县级行政区域的垃圾处置。

 

市政污泥方面,华润水泥结合珠江水泥污泥协同处置运作模式和经验,升级“污水厂内干化+水泥窑协同处置”技术,利用广州越堡水泥有限公司水泥熟料生产线,再建设一条日处置能力达到600吨干化污泥处置项目,这样在广州市的干化污泥处置能力将达到近900吨/天,把广州市中心城区全部干化污泥拿下,实现配套2条水泥窑即可彻底解决大中型发达城市污泥处置难题——这是一条国内乃至国际上污泥处置领域的全新技术路线。

 

危险废物腐蚀性、毒性更强,成分更复杂,环保和职业健康风险较大,华润水泥已建成昌江危废协同处置项目,在确保安全环保、产品质量的前提下,将开发和推广“SMP+热盘炉”协同处置危废技术,打造更系统的技术体系和可复制的项目模式。

 

环保是第一位的

 

协同处置项目有许多看得见的收益:向政府收的处置费、热值带来的煤耗节约、避免停窑期间的损失……让人难免去想这块业务的增长空间,以及水泥产能下降对协同处置的影响。但在华润水泥看来:对环保的关注仍是第一位的。在这个领域,大家对经济效益的关注度过高,对环保关注度不够。

 

水泥企业不会完全转型成为固废处置企业。建筑也有寿命,水泥在未来很长时间仍会使用下去,目前尚没有可以替代的新材料,固废处置仍是水泥生产的协同功能。甚至有一种可能,未来废旧建筑拆除产生的垃圾同样可以拿来协同处置,让建筑材料的生命在华润水泥完成循环。

 

污染防治是当前三大攻坚战之一,是一项有着广泛公共参与的社会进步事业,无论是政府强制要求,还是居民自发行动,都可以转化为经济问题、找到技术方案,以更快更有效地推进。参与环保这样一项可持续发展事业,华润水泥的转型和创新才有了更深层的意义和更长远的未来。

 

在田阳,芒果成熟的季节,也是垃圾量最大的季节。

 

冬无严寒,夏无酷暑,产自当地的桂七香芒古时已是贡品,大自然的物华天成让人类得以享用世间种种美好。那些山林边坡,从来都是果树生长的地方,大地开采、雨露滋润之后,还将是一片净土。

 

(本刊 张凡采访撰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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