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大如年
文/ 马淑敏 【东阿阿胶】 2016-12-21
 印象中每年冬至这天必定要吃饺子的。母亲说这一天吃过饺子后不会冻坏耳朵。6岁的我站在客厅中央对压住我作业本的写字桌上一盖帘肉饺子颇为不满,大声反驳道:“我吃过饺子在雪地里站一夜也冻不掉耳朵吗?”

 

吃过晚餐后,哥哥立即过来拖我,要我去雪地里站着,验证一下耳朵是否能够经过寒风和冰雪。我扒住门框大哭,冬至的夜,漆黑如麻,胆小如鼠的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兑现自己的诺言的。父亲的一盘冻梨解了围,我含着泪抱着一大个冻梨蜷缩在火炕上边啃边听渐渐浓烈的北风。

 

北方的冬天寒风吹彻,多少年过去,冬至夜的风还在心里狂躁。

 

冬至是一年中白昼最短的一天,也是最容易失去脆弱生命的一段时光。一场暴风雪后地面的麻雀和野兔僵硬在某颗松树下,之前他们一定也盼望着大雪能够尽快消逝,太阳能够在第二天将温暖还给他们。

 

干黄脆裂的草儿,枯黄的树叶抵挡不住刺骨的北风,北风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中咆哮着卷起阵阵雪风,那还不够,它嗅觉灵敏如饥饿的野兽寻找食物般寻找着目标,热量是它终极的选择,它将一切含有温度的东西视为敌人,包围、攻击直到那些温暖变得冷酷最终和它融为一体。只要遇到有温度的生物,它立刻变为一把把钢针穿透最细微的毛孔,将寒冷一丝一缕灌入血管,渐缓渐慢血液的流动,它们一往直前地顺着血液向前,渐行渐冰,终于到达释放温暖的心脏并将它包围住,冷冻。

 

“冬至”成为生命分界线。难怪这是中国人确定的第一个节气。人们清楚地意识到冬至来临意味着什么,敬畏中虔诚地祭拜祈祷,并称颂它“冬至大如年”。

 

生命于自然于冬季如此的渺小,寒风四起的时节,祖先对它恐惧日渐,在周代将冬至作为新年来祭奠,熬过冬至这一天,除了看到越来越长的白天,还意味着新的一年开始,可喜可贺。盛世唐宋帝王们为祝贺苍天让自己度过一个严酷的生命节点,一定要离开皇宫,在北风四起的呼啸中走到郊外,祭拜上苍恩赐给自己的生机。

 

意识到冬至是储存生命、蕴含生命能量的开始,在寒冷中留住温度才能让生存成为可能,为了留住来自心脏来自四肢的能量,智慧的祖先便积极寻找抵御寒冬袭击的方式,避免自己很快成为寒冬的猎物。他们烹羊宰牛,想尽一切办法,武装到内脏,用来自心脏的温暖驱赶刺骨寒风的进攻。《后汉书》中有这样的记载:冬至前后,君子安身静体,百官绝事,不听政,择吉辰而后省事。”

 

从记事开始,每年冬至前,鲁西平原普通人家便开始忙碌这样一个似年非年,公历上只淡淡标注着“冬至”字样的这样一个民间隆重的节日。

 

冬至清晨,母亲指挥父亲将一只老母鸡杀掉,放血、脱毛、浸泡在冷水中,配上半只羊经过一个上午的炖焖,香气飘荡出篱笆,黑狗卡利垂涎欲滴地等待我给它偷出来的一只鸡翅膀。

 

父亲一直说女孩吃过翅膀会展翅高飞,天高地广,虽然不能如他所言,但从16岁开始,我再没有在他身边停留过。他不知道奖励给我的翅膀其中一半是卡利的美餐,我曾经希望卡利能够一直陪着我飞或走,可惜它吃过多只美味的翅膀后在一个满天飘雪的夜晚被人用猎枪打碎了头颅。卡利的身体被雪花半掩着,无论我怎么推,它都没有站起来。他四肢僵硬如房檐下垂着的冰凌,破碎的头颅染红了身子下面的白雪。

 

我在大哭中看着父亲最终将它变成一锅肉被邻居分食。卡利的皮被钉在门口不远处的墙上。失去温度和骨肉的卡利用一只破碎的眼睛每天趴在墙上看着我的出出进进,他黝黑的毛在北风吹拂中渐渐暗淡,失去了光泽。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寒冷的冬天除了萧溯的北风和美味的冬至,还有无法选择的生命离开躯体的方式和永远的失去。那种失去,痛彻心扉,将童年的快乐和简单席卷而空。

 

我一直痛恨哥哥啃掉卡利的一只腿,看见他就调转头。也许是为了惩罚我对他的蔑视,7岁冬至时,趁着母亲和父亲忙碌着一只羊汤,他告诉我如果我够勇敢,舔一下大门上的铁门鼻子,一整个冬天都带我去很远的西河溜冰、滑雪。

 

我嚎叫的哭声引来母亲和父亲,张着的血淋淋的嘴巴最终吓跑了哥哥,零下20度的铁块撕去我舌头整层血肉。那个冬天我只能吃冷的食物,任何有温度的食物都引来我撕心裂肺地惨痛的哀鸣。

 

为了让我活下去,父亲眼角含着一滴泪,按照家乡的习惯买来一些驴皮,母亲搅碎了熬了两天变成一锅坚硬的肉皮冻,靠着这些透明的肉皮冻,我终于顽强的活下来,父亲母亲像对不起我一样,从此每年冬至时节母亲便开始用一锅肉冻补养我过早经历的皮肉之苦。

 

受益于冬至的滋补,我极少生病,在离开父母呵护的时光里一个人艰难经历生活的种种磨砺,身体的健壮是唯一的本钱。

 

离开家乡的日子,每一个冬至到来,漫天雪花的夜里,在温暖的窗前,轻啜一杯红茶,思念浓烈地隔着玻璃敲打心中最脆弱的情感,我开始想念,想念茫茫白雪覆盖的黑土地,想念母亲亲手包的细细如蕾丝裙边的饺子,饺子一层层对着放便是一朵朵盛开的花儿,在氤氲的暖气房中饱满地绽放。

 

父亲是再不能给我熬驴皮冻了,他沉睡在高高的小兴安岭白桦林间,坦然地遥望着家乡山东东阿。

 

时光流逝,冬至仿佛离我越来越远了。不止被称为“冬至大如年”的冬至已淡化得如鲁西飘落即溶的雪花儿,就算是“春节”、“重阳节”也被舶来的“父亲节”“母亲节”彻底取代,还有所谓的“情人节”,“圣诞节”,最近两年,商界大鳄马云先生又神清气爽地造出空前瞩目的所谓“光棍节”。

 

面对网上疯狂的种种商业节日,我怅然地对着寒风四起的冬至神伤,我亲爱的祖国,为何我们留不住传统,留不住祖先用经验、用技能、用智慧创造给我们的最宝贵的财富?它是我们的骄傲和赖以发展的民族文化。痛定思痛,我们丢弃的又何止是一个节日,一个传统,还有铮铮铁血和信仰。

 

有些民族没有历史所以只能看未来,而中国可以用丰富的历史去发展更为广博、友善的未来。因为我们始终不该忘记历史也不能忘记历史,历史是一个民族浓缩的灵魂。

 

冬至仿佛就在手边,在这个最寒冷的日子中,我愿意在遥远的地方和家乡人一道用最古老的习俗度过这个被人们、被时间、被世代遗忘的节日,唤起属于民族的记忆。

 

寒冷是四季的轮回,可以让生命清醒,更加冷静地思索。试想,倘若没有冬季,这个世界该是多么的喧嚣和吵闹。

 

我热爱冬天,就像热爱我积蓄的生命动力,热爱我越来越清晰的人生和人生路上传递给我强大力量的信仰。

 

其实,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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